这次去新密，明显感觉比过去干净、整洁了许多。
且说路，两三年前，以及更早，我从郑州沿省道往新密进发，沿途所见拉石子、拉煤的载重车络绎不绝，灰尘漫天飞扬；现在这样的车辆少了许多，原本坑坑洼洼的道路也变得平整了，我驱车不必再一路神经紧张。
最难得的，我在新密借宿的一晚还是小雨绵绵。第二天一大早，太阳出来，远处的青山、房屋纤毫可见。站在市中心的一座高楼上，随行的一王姓煤老板惊呼起来：“看，超化寺的塔都能看到了！”
这样的新密，人人喜欢，毕竟过去是“煤城”，环境污染太厉害了。但任何一枚硬币都有正反两面，新密的人居环境在变好的同时，整体经济发展却因为“产业空心化”的出现，而变得步履艰难。
这是一种说不出的痛，且来势凶猛。而可以预料的是，这种痛短时间内将难以消除。
“借钱”
我曾经以为，新密是河南最富的城市之一。
的确，这里生产煤、耐火材料、水泥、石材等，号称“资源丰富”，这使得新密经济蓬蓬勃勃发展了几十年。首先自然是产生了许多富人：砖头似的“大哥大”，在河南最早被这里的人拿在手里；２００３年前后，北京某机构一个非正式统计，新密人的轿车拥有量在全国县级城市排在前十；房地产刚兴盛的那几年，郑州城市西部的许多楼盘是被新密人买空的；郑州知名的丹尼斯商场、鑫苑房地产，连同外来的一些奢侈品店，在全省县级城市开分支机构，首先想到的就是新密。
我一个同学在新密市公安局。２００４年他曾接一案子：一家庭主妇向邻居借款，说是高息，一出手就是６００万，后来邻居“人间蒸发”，她情急之下前来报案。我同学到她所在小区调查，发现像她这样借钱给此人的不在少数，就把这种情况给这个家庭主妇讲了讲。没想到她突然摆了摆手，说：“既然大家都这样，亏也不是亏我一个，找不回来只当交学费吧。”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。
新密人有钱，其实，这都是拜煤所赐，拜那些大自然所赐予的矿产资源所赐，以至于在河南提到“煤老板”“矿老板”，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新密富人。
民富，政府财政也差不到哪儿去。２０年前，全郑州市６郊县（市）高中排名，我印象中新密一高教育质量一般，但校舍建设却是６个高中中最气派的；十几年前，我来新密，这里的路是最宽的，当然也是修得最勤的；前几年，新密在全省县域经济排名中一直跻身前五，其中一个重要指标就是财政收入。
但，问题恰恰在这两年出现：新密财政吃紧了，开始向富人们借款……有的地产商拿出２０００万，有的煤老板拿出３０００万，新密的那几个“首富”（争来争去没有结果），据说也出了“血” ……期限：１年，利息：１～１。５分（月息）。我认识的一个煤老板，他让我看了一份他一直没签的“借款合同”，满脸苦笑。
这种情况，前所未有。新密经济，看来真的患“重感冒”了。
“产业空心化”
作为典型的资源型城市，新密近些年一直处于各种产业政策、民怨民情、环保举措的“夹击”之中。且不说那些来自外界的指责或诟病，形势所迫，它亦不得不“挥刀自宫”。
而“挥刀自宫”的最直接表现，就是将那些高耗能、低效能、导致资源枯竭和严重环境污染的产业关停并转。很不幸，新密传统的煤炭、耐材、造纸、建材四大支柱产业，全都站着“中枪”——这四大支柱产业占整个新密税收收入的９０%以上，其中仅煤炭一项就占６０%。
“靠山吃山，靠水吃水。”关键是怎么个“吃”法，能吃一辈子吗？
新密产业结构的调整，是从煤炭行业开始的。２００５年，河南省对小煤矿进行资源整合，年生产能力达不到１５万吨的小煤矿都要重新组合，郑州市总共关停１８８家，而新密就达到９６家。紧接着，煤矿整合标准先后上升到年产３０万吨、６０万吨，及至依托大型国有煤矿为主体进行整合，新密的煤矿彻底结束无序开发、粗放经营时代，“煤老板”一词，在当地成为传说。
这期间，郑煤集团将总部从新密搬至郑州市区，新密的财政、消费及相关产业链条，遭受重击。
但这一切还只是开始。新密过去有大大小小石子厂二三百家，郑州新区建设，一半以上的石材来于此；新的主政者一上任，看这么多的石子厂年缴税只有２００多万，且破坏山体和环境，一个关停的命令下达，只剩下了七八家。
造纸行业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。大隗镇号称“世界废纸回收加工中心”“中国造纸第一镇”，最辉煌时期，造纸企业达１８６家，年均造纸量１１０万吨。但污染如影随形，５年前，记者路过流经该镇的双洎河，猩红的河水泛着白沫，散发出刺鼻的气味，河床中寸草不生。在严厉的环保监控下，当地政府部门痛下决心，将以废纸为原料、单机年产１万吨以下的生产线全部强行关闭。
另一大支柱产业耐火材料则相对好一些，全市耐材企业联合重组后，由３９０家企业缩减到２００多家。但，金融危机之下，目前这些耐材企业都在艰难度日。
这是好事，还是坏事？毫无疑问，面向未来，这是壮士断腕的豪迈之举。此次我去大隗镇和耐材企业集中的超化镇，洒水车在新铺的柏油路上一路欢唱，沿途见到许多工厂已经废弃或正在拆迁，空气、水、远处的青山，一切清清爽爽。双洎河也变得清澈见底。正巧遇上全市的干部们乘着大巴下乡检查，感觉是动真格了。
“这样做，好处是企业都按规矩来，环境变好了，子孙不骂我们；坏处是厂矿一下子关了，老百姓的就业门路少了。”在一家名为“隆昌造纸厂”的企业门口，看门的张大爷告诉记者。
求解未来
在新密的一段日子，我去了当地两个景区：位于刘寨镇的黄帝宫和位于城西南的老县衙。前者正由银基集团接手，号称投资近３００亿元，打造一个文化风情旅游区；后者则由政府投资，目前正在修葺完善，预计年底对外开放。
这实际上是当地政府打造“绿色低碳新密”“文化旅游新密”“时尚宜居新密”“平安和谐新密”的几个具体着眼点，也是当地力求实现产业转型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。除了积极推进传统产业重组、升级，培育发展服装、新能源、新材料、化工、生物医药、装备制造、节能环保等新兴产业，承接沿海产业转移之外，当地政府把近期工作的重点放在了促进城乡统筹发展和振兴文化、旅游产业上。
值此转型之际，新密的“产业空心化”已经出现了，其青黄不接的程度，触目惊心，其难点，在于当地一直没有发展出集群性的制造产业。但最可怕的还在于，由于当地煤老板资本外逃现象严重，且当地的招商引资工作长期乏力，新密经济的振兴缺乏充足的资本储备；同时，由于地方传统产业和经营环境造成的企业家创新能力不足、人文素养缺乏，且“政商关系”紧张，新密的企业家队伍对地方经济的创新性发展，普遍参与不足。
但新密还不是完全的“财富空城”。原来有过统计，新密人在银行的总储蓄额全省排名前三。有钱了，就会用到消费上，走在大街小巷，见到最多的，是饭店、奢侈品店，省里的各大地产品牌也都来此安营扎寨，沿街停放的轿车，密密麻麻，它是我在其他任何一个县级城市所看不到的壮观风景。
或许，新密现在可以定义为一个用消费来拉动经济的城市。追求GDP的为政者，能看在眼里吗？
.gif)
